太羹玄酒

【GB】驯养疯犬·拾贰

林玄想,一定是宿醉的缘故,今天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,滞在半空里,像一场磕磕绊绊的旧梦,绵长延伸,没有颜色,模糊一片,仿佛他从来没有从贫民窟那条泥水横流的小路上走出来过。

他曾挣扎触摸的一切,不过是一场幻梦。

 

他干涩地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一丝声音,像被扼住了喉咙。

对了——这才是梦!现在这可怕的才是梦!就像他无数次梦到大小姐牵起一个面容不清的旁人,巧笑倩兮,转瞬远去,他却被置于无边噩梦中冰冻彻骨,不得动弹。

对了,这是梦,他只要忍着这疼,忍到从梦中疼醒就好……

林玄愣在原地,混混沌沌地自欺欺人着,却看见你自轿车车门边直起身,向他走过来。

狗狗一下子就,慌了。

怎么这次的梦不一样了,他有些迷茫,不知道这次梦里的大小姐是不是要走过来折辱他,却又心生几分隐秘的欢喜——这回的梦里,竟然能看清大小姐的脸…!

狗狗甘心受着自己的骗,越发呆了,立在那里动也不动一下,等着从梦里“醒”过来,却看见在大小姐背后,视线的盲区里飞快驶过来一辆小轿车,不管不顾地,也不按一声喇叭就要擦着你冲过来。

他身体比念头动得更快,长手长脚地一大步跨上前去,拉住你往怀里一带,旋身护住你。

小轿车后视镜硬生生从他后背擦过去,又是路沿的浑浊积水被车轮高高扬起又落在他后颈脸侧,林玄却,根本无暇感受后背上烧灼般的疼痛,他满心满眼的都是——大小姐这次,没有消失吗?

消失了那一瞬间的冲动,林玄此刻不敢低头,手臂僵在那里,隔着硬挺的军装,只能若有若无地感受到怀中的柔软,像一匹被熨得正好的光滑丝绸。

他脸颊溅上的水,顺着下颔滑落下去,落到侧颈,冰得他一颤,才回过神来。

再没法骗自己是梦,狗狗终于后知后觉地难受起来。

大小姐是,亲、亲了旁人吗…?

狗狗一声慌乱委屈的呜咽还在喉咙里,就被你伸出手来、擦去他额角水渍的动作打断了一切反应。

大小姐的手帕,是从旗袍扣襟取下来的,沾染的香水已经散去只留下来一点莲花的尾调,隔着纤细的娇贵织物,大小姐的指尖落在他额角,像水莲花的纤长花瓣,不胜凉风地斜倒,才蜻蜓点水般一触水面。

狗狗下意识屏住呼吸,但即使如此,花仍然稍纵即逝——你擦掉他额角那颗悬悬欲坠的水珠,便把手帕塞到林玄自己的手上——再晚一点,那滴水险些就要顺着他额角落到你颈窝来了,你可受不了。

你轻巧地往后退两步,避开地上的水渍,抬头看林玄:“你现下回去么?”

狗狗摇摇头。他怯怯地张嘴,又闭上,似乎从握着的手帕里得了一分勇气,才干巴巴地开口:“大小姐怎么在这里……”

“同段清殊做生意。”

正好一辆黄包车过来,你伸手叫停,便随口应答了,朝林玄略微颔首,离去。

只留狗狗站在那里,呆呆地握着手帕,想清楚这瞬间千变的惊、疑、悲、喜。

 

过几日,你听说中山路有家博古阁新收了一批唐宋的雕版书,来了兴致去看。

这店面外面瞧着并不起眼,左右不过普通食铺,进去却别有洞天,货架摆放错落有致,叫人一眼难窥全貌,只,隐约能听到些许躁动声响。

你并不探询,只是把自己看中的藏品一件件慢慢说给店家。

你买这些东西从不计成本,掌柜的怕是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直像是来采购的,手里算盘打得越发欢快。

到你结账时,掌柜殷勤地记下送货地址,犹豫半瞬,还是带着讨好地开口:“小姐可真是出手豪爽,这些物件能到小姐您这样的人物手上也是有福了!这年头,干我们这行的仰仗都是您这样的识货人……小店下面其实还有些有趣玩意儿,也是看和小姐投缘,您要喜欢,可去瞧瞧。”

你勾唇,顺着掌柜的指引绕过几个多宝格,从一处暗门往下——

在双眼适应地底的黑暗前,先向你感官涌来的是嘈杂的叫好声和浓厚的血腥味。

你略微眯起眼,打量着这个混乱而有序的地下角斗场。擂台被设计成希腊剧院式的下沉式环形圆台,让一掷千金的观众无论在哪里都能饱览台上淋漓尽致的厮杀。此时正是一局鏖战结束,一座身躯如肉山大小的柔道手被击倒在地,如同一滩烂肉般被工作人员拖走,裁判举起对面赢家的手,宣布这位常胜将军的第四连胜。

机灵的荷官瞧着时机,凑上前来招待你,边介绍道:“小姐是第一次来吧,您可真是来巧了,台上这位啊,人送外号烈虎,寻常不出场,一出场可就是横扫千军。您瞧瞧,全场谁不买他赢的?现在下注,稳赚不赔!”

哼,赌博一事,永远只有庄家是稳赚不赔的。

常胜将军的神话是决斗场最爱玩弄的谎言,先用顺风顺水的几连胜骗到大笔下注,再来个爆冷翻盘,手法也是拙劣得可以。

不过,四连胜还稍显尴尬了些,要想造势,再怎么也得五连胜才能叫人冲昏了头脑……

你转着腕上的手镯想着,那么,这局暂且先买这烈虎胜,下局再看罢。

你将手里的筹码向标志着烈虎胜的赤色瓷盘放去,却偶一抬眼,看到擂台另一面缓缓走上来的挑战者——

手腕在空中轻巧翻转,代表黄金千两的筹码叮当落入宝蓝瓷盘中,你道:“我押这位小哥赢。”

荷官的表情一愣,随即便露出一丝隐秘的嘲笑,似乎怕你反悔似的,说了几句吉祥话就记不快走开了。

见状,你更肯定这是庄家做的局。所谓连胜,不过是刻意安排了对战的顺序。实力不被庄家看好的,被先派上来,为的就是来送死。

瞧这个新上来的打擂者,沉默不语,敛着气息拾阶而上,而对面是长相粗犷近乎狂野的烈虎,振臂便唤起浪潮般的叫好声,似乎仅凭气势就能压倒这个无名的挑战者。

何况烈虎身边是一应俱全的随侍,比赛间隙就有侍从递上来毛巾和饮品,左右两个理疗师手法娴熟地给他按摩着肌肉,一副随时蓄势待发的模样。

而他只是,独自站在那里,看着甚至有三分呆。

 

你也不会把筹码都压在他身上的——如果他不是你一手养大的狗狗的话。

 

你虽然相信林玄的实力,但,既然来打黑拳,就一点没有什么赛前准备吗?

你有点恨铁不成钢,几乎忍不住要上去指导他,便看见狗狗望了望石壁上的挂钟,见对决在即,转过身去,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小木箱,两只手在裤腿上用力地擦了擦,才轻轻伸出手去,捧起那盒子里的珍藏的东西,一边垂下头去,依恋地蹭了蹭。

隔着重重人群和灯火摇落你也看得清楚,盒子里,是,那天你塞给他的手帕。

 

狗狗身量高挑,低下头去磨蹭的模样看起来勉强得近乎好笑,丝绸的手帕,雪白,柔软,像一团雪一样,大型犬只能小心翼翼地,若有若无地汲取着温度和气息。

你有些想笑,却,不知道为什么无法自如地笑起来。

他的样子,是模仿那天被你随手擦去污水的动作,吗…?

这于比赛的胜率,能有什么增益吗?你想不明白。

你突然想到,狗狗是本来就这么笨,还是因为遇到你,因为和你相关,才这么笨呢?

 

大概是地下空气浑浊人声嘈杂的缘故,你突然思绪有些乱。拎起裙摆,从暗门台阶向上离去。

身后模糊地传来对决很快分出胜负的响锣声,你一顿,加快了脚步,把一切甩在身后。

 

返回酒店,你倚在软椅上,侍从上前来沏茶摆放糕点。你瞧着是管事的,便吩咐道:“林玄回来后,让他来找我。”

侍从流露出难办的神色:“少将说这几日有重要的事,并未交代什么时候会到酒店来。不过……”侍从心里权衡着,林玄反复叮嘱过他,若这位主儿要寻他,不管事情大小,都即刻通知他,甚至还为此给了他专门的通讯方式。

侍从虽未开口,你已经读懂他神色,抬手制止他:“不必。等他来时告诉他就是。”

——狗狗也有自己的事情,自己的计划了。

两次时空穿梭之间,对于你而言不过是月余时间。但,在此地已经六年弹指一瞬过。

狗狗——林玄他,有些变了也是自然。

罢了。

你揉了揉眉心,闭上眼,想着小憩片刻。

 

在朦胧黑沉中,隐约听见有压低的人声,急切矫健的脚步踏在红木地板上,像雀跃跳动的心脏一下下震动传来,到近了,才突然意识到地把脚步放缓放清,甚至欲盖弥彰地,把呼吸也屏住了。

却藏不住从室外陡然进来的微凉气息。

你睁开眼,正对上林玄蹲在软椅边,直勾勾看你的眼睛。

在对上视线的一瞬间,狗狗兴奋的双眼一下子睁得更大,满心欢喜地捧出一个沉甸甸的木匣子来向主人邀功:“大小姐,这是,一共五十万的金条…!”

你刚醒来,还有些发懵,没有动作,林玄就按捺不住地把匣子掀开来,怕你不相信似的,拿起一块两指粗细的金条,捧着要给你看。

你的眼睛适应了光亮,看见狗狗,像是很匆忙很匆忙地跑来,头发乱蓬蓬的,颧骨嘴角留着半干的伤痕,掌心还流着血,都没来得及包扎一下,血就淌出来染在金条上。

你接过来的金条,沉而冰凉,温热的血黏腻地滑入你的指缝间,几乎让你有些,拿不住。

你看看金条上妖艳的血印,再抬头看他。

你:“……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?”

“大小姐要买富春山居图,这里,五十万,够了。”狗狗好像话都不太会说了,蹲在那里,激动地摇着尾巴。

啊。

那么,他只是为你。

他笨拙,寡言,却从未改变。被你丢弃在这里的六年中从未改变。

他不会前行,他永远都会等在原地,等着你或旅途许累了或许偶然想起或许只是那千分之一的机会,会转过身来捡起他。

像捡起一个绝对听话的娃娃。

 

“真厉害。”你俯下身去,拍拍大狗狗的头。

他的脸很红,似乎只是因为刚才剧烈的奔跑,但绯红的颜色让他看起来有些急切的害羞。他不自觉地用头顶蹭了蹭你的手心,声音含糊地:

“大小姐,可不可以……”

“嗯?”

狗狗扁了扁嘴,把脸凑到你膝盖前,像小孩子向神明许过分的愿,忐忑,不安,却隐秘地期许着:

“大小姐,我会很好用的……

“可不可以只选我,不要选段清殊……”


ต 狗狗今天这么黏人这么勇,是因为刚打完擂台就接到消息,飞跑过来见大小姐,伤口感染发烧了🥺是烧得晕乎乎的狗狗,下章还会接着说可爱的胡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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